上週四剛好有時間,走了一趟台北當代藝術館。我非常喜歡這一期的《流・變——鄭麗雲個展》。鄭麗雲女士是為旅美藝術家,擅長在油畫上面以刮畫的方式呈現大自然景物。所有展件中,我最喜歡這幅〈氣 M〉。
〈氣 M〉Air Mural 油彩、麻布 Oil on Linen 305 x 915 cm 2001
〈氣 M〉是一件非常巨幅的作品,一踏入展間便被這幅畫所震懾。乍看之下是簡單的藍天烏雲,好像是國小大家常常用水彩畫的主題。但定睛一看,便會發現烏雲的陰暗部是由許多密密麻麻的線條組成。緩緩走近畫幅,畫框超越視界,線條開始流動。說不清是山雨欲來還是天光乍現,心裡開始萌生走近畫中的世界,一方面畏懼無窮天際展現眼前,另一方面又無比渴望傾盆大雨洗滌三千煩惱絲。再更仔細看,畫裡每條線條的深淺不同,造就自成一格的陰暗部變化。視野縮小到眼前的一小片畫布,如水浮光,無盡光芒迎面而來,每一條都閃爍著藝術家的生命力。
〈氣 M〉局部特寫
這樣巨幅的作品想必不容易。鄭麗雲女士當時處於非常困頓的生活階段,從國畫訓練走到西畫,又因為畫廊通風不良而罹患皮膚癌。與丈夫離異,鄭女士在美獨力拉拔兩個孩子。畫室沒有助理,便自己繃上三米乘以九米大的畫布,甚至有次不慎從爬梯上摔下來。面對這麼巨大的畫布,鄭女士每天只能專注在一平方米的大小。作畫九個月的時間裡,不分晝夜,必須全神灌注在線條的接縫、深淺和整體的構圖,有時遇上油彩濕度不同,整塊得重頭來過。
鄭女士創作的過程中也受到一些質疑,比如說當整個藝術圈氛圍沉靜在符號學、後現代主義、新自由主義和去政府化的浪潮,已經很少返樸回歸自然的藝術創作了。鄭女士只是輕輕的一句:「我覺得我的生活已經夠複雜了,我不希望任何人或者符號再出現在我的作品裡,那太複雜了。」
鄭麗雲以花表達其對於女性主義的見解。 圖為《盛花系列》Flowers In Full Bloom Series
這整個創作的過程非常像資料科學家建造模型的過程。模型推論的結果看似非常簡單、非常直覺並且合乎邏輯,但當我們檢視資料過程,我們必須就整體而言整理出脈絡,而那些脈絡就像是畫裡的線條一樣。當我們過分重視線條,而忽略整體脈絡、忽略了維度,模型就可能過適( overfitting),為了解釋而解釋,失去通用的性質。最後,整個研究不能只有方法論,必須串成一個完整的故事,有背景、有缺陷,需要你的方法來解決,輔以實驗數據佐證,說服其他人這是個通用的解決方法。這個故事,必須依附你全神貫注的信念而成。 

女神在進階資料庫課上講了兩個類似但不盡相同的故事:E.F. Cobb 和 Peter Chen。兩位都是當代資料庫模型之父,前者提出了關聯式模型(Relational Model),後者提出了 實體關係模型(Entity-Relationship Model)。兩位有非常類似的遭遇:在 IBM 當工程師,提出革命性的資料庫模型,然後被 IBM 上層打槍。於是他們便直接說服需要這些模型的顧客,讓他們回過頭向公司證明自己模型的價值。
其中,Peter Chen (陳品山)是旅美的台灣學者,他提出模型的論文成為迄今為止電腦科學界被引用次數最多的論文。清大服科所在 2008 聘請陳教授,女神得以有機會與大神近距離接觸。當時女神就問了陳教授這樣的問題:「當你的模型不被 IBM 所採用,你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來面對?」
「我們有時候就是要堅持,相信我們的東西是好東西」,陳教授回答道。
擇善固執,這樣的執著態度在〈氣 M〉展露無遺。每一天就面對著一平方米的畫布,每一絲線條,日復一日,都為了成就這樣單純而又複雜的減法藝術。研究也應該如此,始於簡單美好的信念,沉著信念,說出令人懾服的故事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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